文∕六月荷
初次造访香格里拉，算是个意外。记得友人曾惋惜地说，或许你将错过香格里拉的精华。因为我行走的季节，正好是香格里拉的淡季。正是有人为此而放弃机缘，我才有了候补的机会。
初雪后的香格里拉就像一个冷美人，属都湖和碧塔海就是她的深眸。香格里拉的美是能叫人从心底生出疼爱来的那种，但是对于我来说，香格里拉最美的景色，并不是漫碧的草甸，也不是雪地里坚毅绽放的格桑梅朵，而是她的宁静。
藏语中，“湖”和“海”都指湖泊。“属都”，藏民间赋予了它多种含义，我只喜欢“用木棒打鱼的地方”这个意译。不为别的，只因它最富情趣。“碧塔”，在藏语中是“幽静”的意思，“碧塔海”就是幽静的湖。记得哪位文人曾经说过，湖是世界上最为安静的地方，但香格里拉的静，自是与众不同的。
不觉想起，此前在川西北的九寨和黄龙，原本也是为着寻找宁静而去的。虽说如织的游人，也无法遮掩九寨沟皇家公主般的文静和大气，但毕竟还是太过喧闹了。我也曾把黄龙沟比作小家碧玉，但是她的宁静，究竟是不安分的。片刻之后，或许就会露出一脸的顽皮来。“杨柳岸，晓风残月”，也是一种静境，却是有些轻佻的。西子湖的“淡妆浓抹”，同样可以诠释为一种静界，又无法脱尽脂粉味。那我该怎么来形容香格里拉的静呢？“原生态”这个词汇，虽然已经用得泛滥。无妨，我还是将香格里拉的静，定义为“原静”。
湖还是很能让人产生联想的，尤其在香格里拉的原静面前。我既然把香格里拉比作冷美人，那么香格里拉清冽的湖水，是否就是冷美人的泪呢？并且她的泪也是冰冷的吗？我在湖边伫立，与她相互凝视，欲知晓谜底。但蓝天不语，残雪无声，天地间仿佛在上演着一幕哑剧。
谁都知道，我们循着啼声来到世上，就是为着打破生命的静默。可有谁还能够记得母体孕育生命时羊水的温度呢？难道我这奇异的念想，也是在回味生命之初的感觉吗？不，我告诉你，该是寻找归宿的时候了。
不知从何时开始，每当走进诗画般的美景里，脑海中总是不由地跳出生与死的命题。无论在黄山，还是在泰山，都有一种回归大自然的冲动。在藏区，更是少不了对于葬礼的所见所闻。塔葬是藏人至高无上的丧葬形式，却只有高僧、活佛等才能享有。天葬也是藏人乐于接受的葬俗，他们视之为通往天堂的阶梯。可我的心境是受过污染的，无法承受这般尊严的拷问。水葬看来是适合的。水不仅是生命之源，它还能将一生中无以辩白的一切都荡涤干净。人从羊水中来，死后似乎也应当回归其源头的。民前静安先生[i]不是也融入到昆明湖的清冽之中了吗？我自视是理解静安先生的，“人生只似风前絮，欢也零星，悲也零星，都作连江点点萍。”人生飘忽无常，悲欢无据。“五十之年，只欠一死，经此世变，义无再辱”，谁说先生只是为愚忠而殉情呢？谁又能真正参透弘一法师“悲欢交集”的人生迷局呢？在冰冷清洁的水里，静静地找到归宿，或许就是人生的一种禅味吧。
什么是禅？通俗地说就是静虑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，静心思虑生与死的迷界。佛教有“涅槃四德”，即常乐我净。不生不死就是常，可是除了生，人都难逃一死,因此人生无常。永无痛苦则谓乐。人生的痛苦还少吗？最智慧的也莫过于痛并快乐着,故此人生无乐。本性不变才是我，但人生又有多少身不由己呢？所以人生无我。纯清无染称为净，可这世间如何才能没有烦恼呢？可以说，人生亦无净。难道这“四大皆无”，就是所谓的“四大皆空”吗？
“你想知道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后去了哪里吗？它去了香格里拉。”进入康巴藏区，就觉得康巴藏人是不同于别处的，他们深邃的目光里都闪烁着热情善良的光芒。在香格里拉，“山有多高，水有多高；哪里有地，哪里就有家”。后来我还知道香格里拉在迪庆藏语中，就意为“心中的日月”。不说“树胡子”的至纯至洁，经年不倒的枯树寄生出了苔藓、松萝，连同横陈湖底的枯木，竟也自成风景。于是我对于藏区以及藏人的理解都产生了升华。何谓藏人？就是深藏着大美的人，连同他们的归宿都蕴藏着大智慧的人。
无尽的夜。又一次，梦回香格里拉。看破红尘，既是一种活法，何尝不是一种死法。给内心谱写一曲田园牧歌，留下一个童话世界，就是一种生机。
[i]静安先生，即清末民初国学大师王国维，主要著作《人间词》、《人间词话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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